我的故乡滕州,古称滕小国,生我养我的小村庄,正是滕小国的故址所在。滕小国的故址是一个高台,俗称“文公台”。幼时,我们每天在那高台前走过,去上学,去放羊,去割草。史书上讲,滕小国极小,方圆只有几公里,但神奇的是,即便是这么小,也是礼制健全,是个规规整整的国家。古老的城墙,虽然只剩下沧海桑田后的土坝,残缺的地方很多,但终究还是有着非常清晰的轮廓。
小时候的我们,并不知道这是古城墙,只是知道,这是坝子,很长很长,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。走着走着,就到了文公台,翻过文公台,又还是坝子。长大了以后才知道,古城墙是四方的,我们一直在转圈,怎么会走得完呢?
秋假(以前秋天农村为了收获而专门放的假)里,放羊和割草,是我少年时代除了看孩子之外的最重要的工作。其实很多时候,这三种工作是并行的。我常常在午饭后,背着三妹,领着二妹,赶着羊群,挎着装草的篮子,一路朝坝上走去。有时候,同行的还有二爷爷家的小叔,比我只大几个月。这个不是亲叔倒像兄弟的叔叔,在我童年的生活里,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。童年的岁月里,与他的憨厚老实相比,我则显得狡诈而无理。
坝上离家里并不远,一会儿我们就到了经常安营扎寨的老地方。坝上有树有草,不仅风景优美,而且资源丰富。大羊我可以拴在树上,绳子放得长一点,让它们转着圈吃周围的草,小羊羔则不必栓绳,属于自由活动者。它们很快乐地就跑到庄稼地里,去吃好吃而现成的秧子。因为坝子处的庄稼比较隐秘,又属于收获季节,羊啃几口看不出来,所以,也没有人跑来打羊骂街。
安顿好了这些,我就哄着妹妹们一起玩。虽然还有割草的任务,我一般不放在心上,先玩玩再说。秋天里,地瓜和花生马上就要熟了,都能吃了。不管谁家的,拔了就是,反正一望无际的田野,少一棵两棵的没人在意。在坝子的侧面挖洞,挖两个,上面一个,下面一个,中间隔着一层薄土。上面放地瓜,下面点火。这是最原始的烤地瓜,也是最好吃的一种,带着新地瓜的香味,带着土地的芬芳。我们家乡的地瓜是红皮白瓤的,熟了以后里面很面,又甜又香。我们家乡也不叫它地瓜,我们叫芋头。平常大家所说的芋头,我们叫毛芋头,以示分别。我们那边的地种不出寻常的黄瓤地瓜,我记得有一次,住在我们家的外乡人,拿了些黄瓤地瓜的秧苗回来,种在我家的地里。收货时,竟然都像炸开了一样,裂纹斑斑,简直不能吃的样子。遂后来再无人种。
生鲜花生是能直接吃的。饱满地带着水气的花生,妹妹们是剥不开的,我有时也费劲。用牙咬开,剥开给她们。一棵花生上,总有些尚未成熟的嫩嫩的花生,我们叫它水纽子,是二妹最喜欢吃的。二妹从小体弱,吃东西挑拣得很。与小妹相差不多,却当了姐姐,因此受委屈不少。
小妹最小,我们走路她是跟不上的,我得抱她着她。她虽然小,但毫不示弱,什么都要尝尝,又什么都吃不多。地瓜也就吃两口,别人说个梦,她都会问梦里有没有我。有一次我们说做梦吃好的,她又问有没有我。故意逗她说没有,竟然气得哭起来。笑柄流传至今天,主角俨然是大学里的教授。
总是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,发现忘了割草。不要紧,有小叔呢。小叔会把我们两家的篮子都割满,帮我拿到离家不远的地方,我再拿起,走完距离不远的路,到了家中,气喘吁吁地告诉妈妈我完成任务回来了。每每如此,屡试不爽。后来妈妈说,她其实早就知道我的小把戏,只是没有戳穿而已。小叔和我极好,自然会帮忙到底。
还有一件事,妈妈想起便后怕。有一次,小妹在玩的过程中困了,因为离家太远,而我的各项任务都没完成,就把她放在坝上,让她睡着。我还挺有心眼,怕冻着妹妹,专门割了草,盖在她身上,然后继续玩耍。回家时,挎了篮子,牵了羊,独独忘记了正在睡觉的小妹。回到家中,妈妈问,你小妹妹呢?想半天说,哦,睡觉了。在哪睡的?河边。妈妈立刻就急了,匆匆跑到河边,因为被草盖着,找了好一会才找着。还好,没有被虫子咬,没有被人抱走,只是因为风寒,发烧了好几天。我被妈妈严厉批评,后悔不已。
时过境迁,家乡的变化很大。我异乡求学继而远嫁后,古城墙只能遥望。并不是不想念,只是每次回家都匆匆忙忙,无暇故地重游。再一次看到古城墙时,已经是修复后的仿古建筑,而文公古台,也新修了建筑,古香古色,亭台楼阁。我们那经常放羊的地方,已经找寻不见。
新修的城墙边,我那曾经喂羊的草,也找寻不见。就像曾经的童年,一去而不复返。
【作者:刘莲,笔名阿莲,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,兰山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。临沂门户网站新闻主编、记者。青藤文学散文编辑。出个人版散文集《岁月有痕》。2019年获临沂市十佳新媒体编辑荣誉称号。2022年,获“羲之文艺奖”二等奖。在中国法制经济观察、临沂广播电视报、临沂日报、今日头条、百度、网易等全国各大网站、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,撰文并参编书刊《临医名医谈健康》《沙汀印象》《商海弄潮》《众志成城抗击疫情》《兰山区中小学作文大赛作品选》等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