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历六月初六,也就是俗称“六月六”,在我生活的鲁南地区,一直流传着“六月六,晒龙衣”的习俗。小时候,我并不在知道这个晒龙衣的典故由来,我只知道,每当到了这一天,假如天气晴朗阳光好,我们就得帮着妈妈翻箱倒柜,把家里所有衣服都找出来,晒在事先铺好的席子上,席子不够用时,就搭在晾衣绳和矮树杈上。
那时候我们家里还没盖楼房,要是盖了现在的这个两层楼房,我们肯定就得把衣服全部晾在栏杆上,那就省事多了。
往外搬衣服和被子的时候,要来来往往很多趟。妈妈在生育我们的时候,落下了病根,腰腿疼痛始终不离她左右。所以作为老大,我有充足的理由调兵遣将,和两个妹妹合作干活。大妹最能干,虽然只有几岁,却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隐忍,小小的脸上都是汗珠,她都不擦一下,只是兀自一趟又一趟地搬动衣物。小妹还小,实际上干不了什么活,但也总是不服输的,从堂屋里间到院子地来回搬动,力所能及地干着。
我们那时贫寒的家,别说“龙衣”,就是几件像样的新衣服,都找不出来。棉衣被褥,也都旧了。只是中间有一个红的被面,妈妈总是叠得整整齐齐的,每年拿出来晒完,再放进箱子的最底层,宝贝一样。后来问妈妈原因,妈妈说这是当年结婚的被面,没舍得用,就放起来了。
后来,这个被面当做陪嫁,送给作为老大的我了。二十几年前的被面,一点都没褪色,红彤彤的颜色和龙凤的花纹,仍然很惊艳。
晒“龙衣”的空档,我们姐仨喜欢到在晒满了衣物的席子上打滚。农历六月的天气,衣物都被晒得热乎乎的,穿着短衣短裤的我们,皮肤都觉得烫。可是这并不能阻止我们游戏。不仅仅在上面打滚,我们还喜欢拿起那些厚衣服,套在身上穿着玩。这时候妈妈总是惊呼:热死了啊,别捂出痱子来!
玩够了,妹妹们就出去玩一圈。我却不能出去,因为院子里还有鸡鸭,鸭子倒没问题,在圈里,鸡却来回走动,似乎总想跟我们一样,到这大席子上面来玩。我的任务是,不能让它的想法得逞。它要是上来了还了得,到处拉屎,这些衣服上不都沾了它的巴巴?坚决不行!这个情形想想就挺恶心。所以我很负责地拿个竹竿,守在院子里,鸡只要想靠近,我就竹竿一挥,把它吓跑了。
中午两三点的时候,衣物都晒得很热了,妈妈说这时候收最好,能把太阳味装进橱子里。现在很多资料说,那所谓的太阳味,实际上螨虫尸体的味道。这种说法我从不赞同,多浪漫美好的事情,都被你们的“科学”给搅和了,不信不信!
我们姐仨和妈妈一起,又把衣物一趟一趟搬回去。妈妈搬了一会就去归纳整理了,我们姐仨又是一起齐心协力,完成了晒龙衣的任务。
后来我才知道,农历六月初六,是一个与洗凉、晾晒有关的日子。而且从古至今,中国有很多类似的节日,如:晒秋节、洗晒节、晒书节、晒谱节,等等。关于已经延续了几百年的晒“龙衣”的来历,有很多有趣的传说和历史记载:一说,六月初六是佛祖释迦牟尼晒经的日子;二说,唐僧师徒历经八十一难,从西天取得真经,归途中不慎将佛经掉落大海,只好将佛经捞出晒干,这一天就是农历六月初六。三说,乾隆皇帝在扬州巡游的路上恰遭大雨,淋湿了外衣,又不好借百姓的衣服替换,只好等待雨过天晴,将湿衣晒干再穿,这一天正好是六月六,因而又有“晒龙袍”(龙衣)之说。
又有资料说,“六月六”作为节日最早始于北宋年间。真宗大中祥符元年(1008年),为了洗刷澶渊之盟的耻辱,宋真宗赵恒意欲封禅泰山,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。他伪托梦见神人,当降天书,果然在当年正月初三、六月初六,上天分别在京师和泰山两次降下天书,宋真宗龙颜大悦,特意将第二次降下天书的六月六日定为“天贶节”,并在泰山脚下的岱庙修建一大殿,赐名“天贶殿”。次年五月“诏兖州长吏,以天书降泰山日诣天贶殿,建道场设醮,以其日为天贶节,令诸州皆设醮”。南宋陈元靓《岁时广记》记载:“祥符四年正月,以六月六日天书再降日为天贶节。在京禁屠宰九日,诏诸路并禁。”从此,上行下效,六月初六就成为一个固定的节日了。
然而,随着历史的发展,这一节日的内涵却发生了改变,逐渐演变为和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节日。《安平县杂记》称:“六月初六,俗名是日天门开,人家竞曝衣服,谓不虞霉烂。”
美丽的传说,往往是人们美好愿望的表达,逐渐演变的习俗,则是表达了人们共同的期望。而中国人农历的精密计算和预算,却可以让我们正本溯源。根据农历的说法,热在三伏。小暑大暑过后,气温升至全年最高,超过人和动物体温,这时候晒谱晒书晒字画,晒衣服晒谷物,既能杀虫灭菌,又可以使这些东西保存长久。汉代刘熙说:“暑,煮也,热如煮物也。”鸡蛋放在太阳下曝晒一小时,可以煮熟。《六月·晒书》里说:“人家曝书箱图画于庭,云蠹鱼不生。”《世说新语》这样说,不少人喜欢在晒书日炫耀藏书丰富,标榜书香门第。因此六月六这一天,民间称之为“洗晒节”。
而对于我,六月六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:三天后,是我的生日,是我妈妈受苦的日子。每逢六月六,在异乡钢筋水泥丛林里,我总是想念着与妈妈和妹妹一起“晒龙衣”的日子,想念着在暖暖的阳光下,与妹妹一起滚在热热地衣物之上,妈妈则不断阻止,高呼“别捂出痱子”的场景。
远嫁他乡,我狭小的阳台上,再也无法支撑晒“龙衣”的风俗。我却执拗地在每个六月六,将衣物被褥搬出来,堆满整个阳台,自己则静静地待在阳台上,看着阳光照在我的衣物上,心里总有一种扑上去,徜徉其间的冲动。
【作者:刘莲,笔名阿莲,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,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,兰山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。临沂门户网站新闻主编、记者。青藤文学散文编辑。出个人版散文集《岁月有痕》。2019年获临沂市十佳新媒体编辑荣誉称号。2022年,获“羲之文艺奖”二等奖。在中国法制经济观察、临沂广播电视报、临沂日报、今日头条、百度、网易等全国各大网站、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,撰文并参编书刊《临医名医谈健康》《沙汀印象》《商海弄潮》《众志成城抗击疫情》《兰山区中小学作文大赛作品选》等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