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双手，手背总是斑驳着黑褐色，掌心总是堆积着老茧，指头总是纵横着裂开的血口，手指总是佝偻曲弯。
那双手，是妈妈的手。那次妈妈来我家，趁她睡着，我和衣而卧在妈妈身边，却毫无睡意。窗外，月明星稀，我睡不着，便细细观察妈妈的手。
我从来没有试过如此近距离地看妈妈的手。这双手，也曾饱满丰腴，在美丽的微山湖边，穿越过苍苍蒹葭，编织青青苇席，然后用这双手，拉着满满一地排车的苇席，徒步去城里卖。这双手，从很小就参与家务和农田劳作，在生活困难的时候还要去地里挖野菜，去湖里采菱角，荸荠，莲蓬……尽管是辛苦，但是很快乐。妈妈的青春的年华，就在这双手不断的劳作中，轻轻飞过。
我想象中的那双年轻丰腴的手，我从来没有见过。我见过的那双手，从很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我小的时候，就是那样的粗糙。因为她要在打麦场里扬锹挥耙，要在田野地里握锄拿镰，要不断的擦拭辛苦的汗水，那双手，在猪栏、鸡窝、鸭塘、狗舍、锅台、案板不停忙碌，辛苦的岁月就在这手的忙碌中，匆匆流转。
那双手，是一双灵巧的手。在那个穷苦的日子里，被褥床铺，衣帽鞋袜，连同上学的书包都需要亲手缝制，面条馒头，包子煎饼都需要用手来做。平常日子里的缝漏补缺更是不在话下。因为灵巧，邻居们也会拿衣服来找她裁剪，乃至缝制。这双手，还会简单的理发技术，在不在乎发型的农村，她经常为左邻右舍的女人们剪发。
那双手，牵着我们姐妹四只小手，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。自己照顾自己月子的苦难岁月，让那双手不得不一如往常的沾染凉水，提拿重物。我对那双手的记忆，清晰而痛楚。除了捶捶伤痛的腰腿，在地里干活时，支撑因为腰腿疼而无法支撑的身躯，要知道，那双手上面的臂膀，也是经常疼痛。
因为长期的裂口，那双手对盐和洗衣粉等有刺激性的东西很是惧怕，因为那样就是绝对的“伤口撒盐”。每次洗衣服或者做饭，总会遇上躲之不及的刺激，总会深深地刺痛裂口，总会有一声轻轻的因为太疼而无法隐忍地唏嘘。可是她无法逃避这些刺激，因为这是她每天必经的生活。
昨天衣服掉了纽扣，匆忙找我的针线筐，突然不可控制地掉下眼泪，失声痛哭良久。这个针线筐，是妈妈的，因为我从不做针线，妈妈每年帮我做几次，于是便有了针线筐，这是以前我没有也不需要的。现在对着妈妈的针线筐，自己笨拙地拿起针线，不断地想起那双手，那双因伤致残已经不完整，不能再为我缝制的手。
那双手，从出嫁开始，一直“被勤劳”。婆婆如天下所有婆婆一样，疼爱着自己的亲生，尽管她们的年纪与母亲相当。于是压榨着同样是别人女儿的媳妇，将所有活计推给那双同样单薄的手。那双手，干了几乎所有的家务，吃了常人几倍的苦头，却很少有机会拿到家里的馒头煎饼，粗面窝窝和咸菜是家常便饭。
那双手，最渴望拿笔写字，但是却从来没有拿过。因为家境的原因，母亲没有上学。于是这双手，在我上小学的时候，拿我学过的书看，并向我学习最基础的——识字。妹妹们上学的时候，她如法炮制，继续识字。现在这双手已经能够端起一般的杂志和书籍，并从中学习到很多生活的道理。在家里厕所改建的时候，她第一次拿起笔，写了男、女二字，兴奋得不能自抑。而后她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，因为有一些文件需要本人签字的，例如养老保险确认等，这样的进步积累了几十年的努力。
那双手，在人生的长河里，不停辛劳，浸染柴米油盐酱醋茶，浸染雨雪风霜岁月情。那双手如今已经老去，变成了我开头说的那个样子。然而最最重要的不是外表，而是她不似年轻时候的有力。长期的腰疾和腿疾，长期的肩背酸痛，让身体积贫积弱，再也无法恢复年轻的力量和丰腴。
其实，无微不至不仅仅是妈妈的手，还有妈妈慈爱的心。从小时候的养育，到长大以后的牵肠挂肚，直到我成年成家，妈妈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担忧和关心。虽然，她只能担忧和关心。关心是永远不可能停止的，我能做的，只能是尽量地避免妈妈的担忧，报喜不报忧自然是一种方法，努力地过好，更加是事实胜于雄辩。
妹妹又给妈妈的手换了两次药，但是依然要包扎着，因为还很痛。真的很感谢妹妹，她有一个四合院，适合妈妈生活起居，我虽然很想也最有责任照顾妈妈，可我的楼层实在太高了。重要的是，姐妹之中，数老二最细心，跟妈妈最贴心。我们经常会开玩笑说妈妈偏心老二，就足以说明她们娘俩的默契。
妹妹们长大以后，就承担了照顾妈妈的责任，所做的，比我这个老大更多。她们很照顾我的多病，暗自承担了很多事情。即便妈妈伤手的时候，她们还忧心我的身体，说一切有她们，让我不要忧心伤了身体。说实话，她们小的时候，我牵着她们的小手照顾带着她们到处玩的时候，没想到她们的手还如此有力，如此温暖。
爱的传递，从妈妈的手，到妹妹们的手，一路相互扶持，绵延久远。我很想告诉妈妈，即便你的手不再有力，也无须担心。因为你多了好几双更加有力更加年轻的手，这些手，会让你的晚年无虞。就像当年你的大手护翼着我们人生最初阶段一样，在人生的另外一个阶段，我们还是要一起走过，只不过，这次是我们一起，护翼着你。
【作者：刘莲，笔名阿莲，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，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，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，兰山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。临沂门户网站新闻主编、记者。青藤文学散文编辑。出个人版散文集《岁月有痕》。2019年获临沂市十佳新媒体编辑荣誉称号。2022年，获“羲之文艺奖”二等奖。在中国法制经济观察、临沂广播电视报、临沂日报、今日头条、百度、网易等全国各大网站、报刊发表文章数百篇，撰文并参编书刊《临医名医谈健康》《沙汀印象》《商海弄潮》《众志成城抗击疫情》《兰山区中小学作文大赛作品选》等。】
